画舫的航迹，早已在伙计们的掌握中，赵平安谈妥一下了画舫，孙四便带着人迎了上来。
王盘瞧了一眼，问：“怎说了那许久？”
“事情有变。”赵平安摇摇头，看着那在河渠里渐行渐远的船，道：“回去，开会。”
这趟来金陵，船上的人共分了三拨。头一拨是赵平安和王盘，他们代表的是县衙，以赵三郎君的身份作为掩饰。第二拨是江州的船工，他们是霍县丞招的，身份简单，就只是为了划个船而已。第三拨是孙四为首的凉州玄甲军，这些人的底细，就比较神秘了。
上船后，赵平安便留下了孙四，然后将工舱里行船的头领喊上了甲板，那头领原本就在长江航道上混饭吃，典型的水上讨生活的汉子，看上去老实，长的也很魁梧，见了赵平安，便恭恭敬敬地行礼。
“郎君喊袁某，不知所为何事？”
“坐！袁船头不必客气，今日喊你来，是想听听你的意思。”赵平安道：“这大半个月大伙在工舱里辛苦了，只是不知此趟回江州，东家许下了多少酬劳？”
那船头一五一十道：“说甚辛苦不辛苦，那是郎君折煞我等船工了。像我这般在水道上赚辛苦钱的，都早已习惯。此次来金陵，主家说每人一千六百文钱。我是船头，要高一些，许了两千四百文工钱。”
赵平安点点头，比预想中的要高一些。想来这些人也算是有一技之长，赚的确实也是血汗钱。像这般船工，在长江航道里沉船的、遇上水匪劫财害命的，往往都是活不见人，死不见尸。而且他们一出船，普普通通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，尤其像这般千里航行的，多给些钱也无可厚非。
赵平安思量道：“若是再往北去，袁船头可愿意？”
袁船头眨了眨眼睛，有些小心翼翼，“郎君是说，这三船货，还要往北运？”
赵平安避开了孙四询问的目光，点了点头。袁船头深吸一口气，“只要能赚些钱，倒是无所谓。只不过郎君说是往北，走的是哪条道，去的又是哪座城？”
“运河，徐州！”
“可徐州在打仗。”
“我加钱便是。”
“郎君能给多少？”
赵平安伸出五个手指，“额外加五贯！”
袁船头的额头上沁出了一些冷汗，瞳孔也急速地收缩了起来，嘴里喘匀几口粗气，似乎有些兴奋，但又有些谨慎。
“可是我等未曾走过运河水道，且此事我一人也做不得主，须得下舱去问问弟兄伙。”
“无妨！”赵平安斩钉截铁，“给你们两个时辰商量，若是同意，我等明日启程。若是不同意，那便打道回府。”
孙四一把拉住了赵平安的手，“当真要去徐州？”
赵平安不置可否，他点了点头，示意袁船头下舱去问问船工们的意见，临走时赵平安嘱咐道：“这回北上，要的人不多。我们有三艘船，只去一艘，真心愿意去的才行，其余人就在金陵等我们回来后，一同返回江州。期间吃穿用度，我一力承当。此话袁船头当与三艘船的船工们说说清楚，莫要让人有什么歧义！”
袁船头感激，道：“郎君体恤，我替弟兄们谢过了。”
送走了袁船头，王盘便压着嗓子低声道：“一人五贯钱，这钱从哪来？你这不是诓人么？”
孙四却早已洞悉了一切，道：“怕是这诸碟的请托吧，我等将货运来，他却不肯接手，想让我们直接运往徐州。他们有钱，宁愿花钱买命，这差事，对于他们来说的，当真是简单。赵三郎君，说罢，他们给了多少？”
赵平安卖了个关子，道：“钱多钱少也只是给了个虚数，一切还要等我们回来找他们结账，才能有个底。但每人五贯，却该是够的。”
说这话时，他坐直了身体，双手揣起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，“只是不知四哥，徐州可能一道去？”
孙四思量了一会，道：“钱是小事，货才重要。既然三郎已谈妥了，那我没有意见。”
“当真？”
“当真！”孙四一脸严肃，“我等军伍中人，受的是军法节制。出营前，良将军与我等交代，护送佛郎机，便是我们的使命。至于护送到哪，听的却是顾县卢县令的指令。三郎如今替卢县令说话，无论是到哪，只要三郎不是要将佛郎机送到敌人手中，只需明言即可，当不需使钱开道。”
孙四虽然派人去查赵平安的底细，但内心里却更倾向于这人与朝中有更大的联系。而且如今沛郡王的主要作战方向在洛阳，徐州虽是战略要地，但留守兵力确实也捉襟见肘。若是能将佛郎机运到徐州城，那是雪中送炭，与大局有利，他们这些听令的丘八，焉有不从的道理？
赵平安没想到事情居然出乎意料的顺利，当即便有些惭愧。原本以为孙四这些人，是最难说服也是最难缠的，直到他抬出了唯军令是从，赵平安这才意识到，面前的这些丘八，是正正经经、实实在在地在战场上经历过刀光剑影、尸山血海的那群人。
他们在大唐的烈日战旗下，从安西到长安，再从长安到江南。手中利刃戮敌无数，军帐中敌酋首级累将起来，怕是比他赵平安还要高上一截。
和他们谈钱，确是侮辱。
反而那群与他赵平安一般拿钱干活的船工，听说要去徐州，便有许多人都打了退堂鼓。赵平安不怪他们，毕竟这许多人也是要养家糊口的，谁还没有个顾忌？倒是袁船头肯为，身边也有十几个老弟兄拥护，加上有些单身汉子，心里想的也很通透，既然能赚钱，去哪又不是赚？江水中讨生活的人，贱命一条，不足挂齿。
于是，一群身经百战的军中猛卒，一群生活在长江中最底层的船工稍手，在赵平安这个掮客的带领下，顺利地敲定了北上徐州之路。
但他们可能没有想到，这回，恐怕不会那么顺利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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