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西天的旨意, 为何会来得这样及时?”
待人潮散去, 刚飞至嫦娥身边的小金乌,就听到了这样一句问话。
小金乌没有立即回答, 在沉默许久后,亦是答非所问:“沉香不会有事的……”一顿,又低道:“别担心, 一切都会变好的。”
小金乌话中似有深意, 嫦娥抬首看他,却寻不出什么踪迹来,曾经喜怒形于色、锋芒毕露的少年, 也已被岁月与世事, 打磨地温沉, 不显山,不露水。
嫦娥没再追问, 二人共望着那如潮散去的数万天兵, 和那最前的一抹黑点,谁也没再说话。
寂寂九重天, 风吹流云飘散,嫦娥为避王母眼线, 不欲与小金乌多待,正要折身离开时,忽听身旁小金乌轻轻说了三个字:
“你放心。”
嫦娥离去的步伐一顿, 回首看去, 一双朗朗星目, 坚定而清澈,含着晶亮的笑意,隐约与那个风风火火的少年,重叠起来,但那少年,不会再急急躁躁地问她这个怎么办、那个怎么办,而是轩朗如山,静静地望着她,语意沉静而温柔:
“有我呢。”
妖孽刘沉香一事,终于得已完美解决,次日朝议,终于将心中大石放下的玉帝和王母,专就此事,严令三界引以为戒,并命杨戬此后从严执法,绝不许三界再出现第二个“刘沉香”。
杨戬刚领命,王母明黄的广袖一转,又取出一物来,“此钵名为乾坤钵,你去将它罩在华山之上,从此以后,没有本宫的允许,谁也无法私放三圣母离开华山。”
在场诸神,大都想起了当年的瑶姬之事,都觉不忍,微垂首掩饰神色,独杨戬冷面如常,平静接过乾坤钵,领旨下界。
杨戬手持乾坤钵掠过嫦娥身侧的一瞬间,一种熟悉的感觉,令她心中一悸,她下意识想抬手抚心,但同时敏锐地感觉到,宝座上看似漫不经心的王母,其实目光正牢牢地锁着她的一举一动。
嫦娥惯于隐忍,与众仙一道,平静地通过灵霄宝殿的神镜,观看杨戬亲手将乾坤钵罩在华山之巅,再与众仙一道,在玉帝吩咐散朝时,恭敬躬身拜退,未在王母面前,表现出任何一丝异常。
然一离开灵霄宝殿,面上淡然的嫦娥,内心便忍不住盘算起来,王母……乾坤钵……广寒宫………………
她一壁暗中思量王母用意,一壁沿着天庭云雾弥漫的浮桥,缓缓往广寒宫去,走着走着,一拐角,却正见杨戬迎面而来。
杨戬刚自华山归来,一转角见是嫦娥,亦是微微一怔。
迅疾的怔仲后,二人神色未变,步伐未停,如一期一会的际缘,于浮桥之上,擦肩而过,目不斜视,各自向前。
缥缈云雾聚散,杨戬忍不住悄然回首,遥望嫦娥离去的背影,隐约于水光云色中,一如当年,西海岸边,她留给他最后的记忆。
当年,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:我怎么,就对你,动了心……
可当他终于听到那句等了千年的话时,一切都已经晚了……那时,她已不愿与认为自己母亲大错特错、应天庭之邀执掌天条的他,再有任何纠缠,她初动的心立刻死去,心灰意冷地清洗了他有关她的全部记忆,将司法天神杨戬,与广寒宫主嫦娥,彻底划清界限,永远隔绝在两个世界。
那时的她,就已如此决绝,更何况如今的他,残忍地将亲妹镇压山下、屡屡追杀亲外甥沉香,更是亲手废了沉香全部法力、奉王母之命将乾坤钵罩在华山之巅……恶行昭彰、人所共愤,现如今的她,对他,应只有鄙夷、仇视和对当年多次救他的懊悔,她对他的心,也应……只有……杀心了…………
悔否?
是与否,都已无用,一切都已谋定,没有回头路了……杨戬收回目光,转过身去,他,只能向前。
玄氅猎猎,嫦娥回首,见到的正是杨戬独行向前的场景,风带起了他宽广的银纹黑氅,如破空玄翼大张,翱翔九天,无论是置身在千军万马,还是独行于浮桥之上,他始终是一个人,决绝而孤独地向前走着,从不回头。
乾坤钵与广寒宫隐隐似有关联,王母为何要如此做,仅仅是针对她?或许王母知晓了她之前暗助沉香一事?不,依王母的性情,若有证据,必会立即发作,严惩于她,为何迟迟不动作……她一时想不明白,但她心里清楚,不管王母目的为何,若有一日,有人劈山救杨婵,乾坤钵碎,杨婵得到自由的那一刻,她的终局,“天意”,已为她执笔写定。
她自是要逆天而行,可成与败、生与死,中间变数太多,难以预料。
王母自以为“天”,可天外有天,西天,甚至女娲,谁才是最高的执棋手?
月神之位,是女娲为她向玉帝要来;盘古的睫毛,是女娲要求安置月宫之中;她初入华山水牢,那水面盈盈升腾的光华点点,像极了杨戬无意削断玉树时,那洒下的万点晶莹……也许她嫦娥,就是万余年前,女娲亲手埋下的一颗暗棋…………
天罗地网,重重覆盖,那至高之上的天,是否也早已为她嫦娥,定好了终局………
迷雾重重,一如眼前流云,缥缈不定,她所能做的,唯有,向前,再向前…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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