岳父崔正堂看不得自己婆娘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，可又碍着家里正妻的脸面，他挪了挪胡凳，道：“既然大娘都这么说了，那回头我自然会让平安带些吃穿回去。”
朱氏抬起头，看着崔正堂，瞪着眼，隐隐就有了发怒的征兆。
崔正堂未有理会，只问赵平安：“这回来崔家里，可是有甚事？”
赵平安心里觉得凉薄，自然顾不上那乱七八糟的寒暄，只有事说事。
他从怀里掏出回讫单，又将竹篓递了上去，“今早我去县里卖柴火，县衙发了安民告示。皂班跑堂的没空来崔家里，便托我一并顺回来了。这是六份告示，岳父大人看好，还贴着封。回讫单子回头大人你填了，是差人送回县衙，亦或是交儿胥再带去？还望大人裁夺。”
“哦！？”崔正堂吃了一惊，接过回讫单子边看边道：“怎让你带来了？你与县衙熟识？”
赵平安实事求是道：“说起来惭愧！我与县衙倒只是柴火买卖之交，今次只不过是顺手帮忙，好在不是什么重要公文……”
朱氏在一旁瞥了一眼，手里拨着火塘里的木柴，笑一声，说：“我道乌鸦飞入了凤凰群，原只是跑了个腿。也是，这一路几十里，县衙少说也得给几个跑腿钱不是？平安啊，这也是一门营生，像这类活计，干几日也能买几斤粮食。”
“大姨娘说的是，他们给了五个钱。”赵平安不觉得丢人，赚这跑腿钱，问心无愧。
崔正堂签了押，一板一眼地验收了竹篓里的告示，最后将回讫单又递回给了赵平安，“我这近几日也不进城，平安若是方便，就顺道带回县衙吧。家里眼看要得饭了，不如吃了飧食再回去……”
赵正收好凭条，笑着摇了摇头，“不吃了，我这就回！”
“你怎就不进城了？”朱氏看似压抑了许久，此时终于忍不住，丢下手里的火钳子，对崔正堂道：“平儿的事，你不要去县衙打点？”
“打点个甚？”崔正堂闻言，脸上神色一变，道：“我是里正，我得带这个头，你若是觉着平儿不能去，你自己去县衙里击鼓！”
朱氏丝毫不顾赵平安在场，眼里顿时落下泪来，她揪着崔正堂的一只衣袖，声如霹雷：“崔正堂，你这个杀千刀的！平儿才刚娶亲不过三月，你竟是狠心要将他送去江北！”
崔正堂也怒了，接过丫鬟手里端着的茶杯，“哐”一下摔在了地上，“家国之难，岂容你这妇人置喙！家中两丁抽一丁，这是朝廷的敕令。正儿有腿疾，当不得兵，平儿若是再不去，旁人家的郎君又怎会甘心情愿？我这里正又如何与乡亲、朝廷交代！此事无需多言……”
崔正堂甩开朱氏的手，深吸一口气，起伏的胸口渐渐地平息，“平安还在，倒是让你看了笑话。”
朱氏两眼潮红，望过来的眼神已无方才骄横刻薄的神情，心理委屈，却又不愿在赵平安这个外人面前表现，只是赌气，越想越觉得憋屈，不管不顾地，便站起身来，出门去了。
“无事，无事。”赵平安总算知道了这一家子今日气氛不太融洽的缘由，他拾起地上摔成两半的茶碗，放回到丫鬟的手里，起身拱手告辞。
“岳父大人，既如此，那儿胥便回山里了。”
崔正堂点点头，“回头赶个好日头，带着崔娥回来吃顿饭！”
赵平安只当这是礼节上的寒暄，嘴里应了，便背着自己的家伙事往外走。却不料身后有人喊了一句，赵正回头，却见二娘刘氏追了出来。
她手里提着一块腊猪肉，拉着赵平安到了屋门口，将肉递了上来，嘴里说到：“拿着。山里日子清苦，眼见小娥开春就要临盆，你可要上些心。”
赵平安不想接，可比起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心，崔娥的确也需要来自娘家的温暖。
刘氏见赵平安犹豫，笑着便把肉塞进了赵平安的怀里，“大娘今日无暇说三道四，你就放心吧。”
“那多谢二姨娘了。”赵平安抱着那肉，问道：“方才大姨娘与岳父吵的什么事？听上去像似崔平兄长要上战场？”
刘氏叹了口气，道：“这事说起来倒也不复杂。江北打仗，折冲府征兵，这回县里点了咱家的名。按理说，原本花几个钱就能抵了这兵役，只是你岳父大人不肯。大娘吵了几回，前几回闹得可凶了。这回怕是你在，不想让你看笑话，这才收敛了许多。”
赵平安了然，点了点头，“这事我也不该打听，时辰不早，二姨娘，那我先回了！”
“行，你去吧。”刘氏的脸上还留着幸灾乐祸的笑容，只是对赵平安倒是还算不错，她挥了挥手，“雪天路滑，路上当着点心！”
……
崔娥等了一日，眼看等得天都黑了下来，总算听见那破门“叽”一声打了开来。
两只小毛团呜咽着跑了过去，围着进来的赵平安一边嗅一边蹭。
“平安回来了。”崔娥脸上顿时绽放出了笑容，舀了一碗热水，递给了赵平安。
“家中可还安好？”赵平安心情不错，喝了热水，把钱和肉还有一路没舍得吃的糜饼一块儿都交给了崔娥。
“安好呢！”崔娥按例收拾起来，只是见了那腊肉，顿时抑制不住高兴，“这是……”
“你家给的。”赵正撕了两小块肉，每只小毛团喂了一口，小家伙哼哼唧唧，香得站不住脚。
赵平安将今日的事情说了，崔娥却也不太关心，脸上的表情平淡道：“二兄长从小被大姨娘骄纵，可宝贝着。让他上江北战场，大姨娘岂能不闹？二姨娘对我们好，也是平日里被大姨娘压了一头，心中不忿。只可惜她也只是生了大阿姊一个，在家里也没甚地位……”
“旁人的事，当个谈资就算了。”像这一家子勾心斗角的麻烦，赵平安不愿展开去说，崔娥见赵平安不愿意听，也就闭口不谈。
她切了一小块腊肉，炖成一锅浓郁的咸肉汤，再热了糜饼，加上两斤糙米，一齐交给了赵平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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