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元二十二年，除夕夜。
兰宅上上下下早早挂起了红灯笼，节日的氛围浓厚。
扶兰为宫中乐师，需待宫宴结束后才能回来。兰宅每年年夜饭都是等候扶兰从宫中回来后才进行，今年也不例外，府中上下有条不紊的准备着，等候扶兰回来后开宴。
兰夫人差了下人领临稽去了她屋中。
临稽过去时，兰夫人正靠在床上。喝完下人端上来的药汤，遣走了说有下人，歉意的说道：“这旧疾也只能靠每日的汤药吊着，阿漠姑娘久等了，还望不要见怪！”
“夫人身子要紧，阿漠等上一等也无妨。”“夫人旧疾可找大夫来看过？”突然又想起扶兰本学过医术，自己倒是失言了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。
“兰儿的医术自比不过宫中的御医，这病也是劳烦了御医大人过来瞧过，也只能如此罢了。”兰夫人解释，对这旧疾已看惯，并不回避。
“他自小就很聪明懂事，学什么都很快，也很专情。”兰夫人就此将话题打开，微笑着看着临稽，这番话特意说给她听的。
临稽垂下眼睑，脸红了。
“兰家一朝变故，他的脸也成了现在这个样子。他不说，我也知道他心里苦，还要照顾我。”兰夫人说到这，有些动容，眼睛望着床幔絮絮的说着，“我本是半入黄土之人，拖着这身体也没有什么可以眷念的了。但，我在的一天，就是他的精神寄托。”
“夫人……”临稽心如刀割。
兰夫人摇头，打断了临稽，继续说道，“可我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，总要比他先离开。那时候又该怎么办？”
“我想找个人替我守着他，可他却没那个心思。”
“兰家倒了，在外是被赦免的罪臣眷属，就是那些天天追着捧着兰儿的姑娘们，又有几个敢直视他现在的模样？听曲逗唱，她们对兰儿的喜欢和喜欢青楼姑娘的恩客何尝不一样呢。”
“兰儿也知道，也从未与外面的人多有交集，终日从宫中回来也只是守着我这个老太太过日子。”“如此的谨小慎微，我却一天天担忧着，害怕我哪天去了，他也就跟着去了。”
兰夫人的眼睛红红的，她示意临稽过去。等临稽半靠着床沿坐下，她伸手握住临稽的手，强忍哽咽说道，“他一直一个人，从未有像待过你这般对待过其他女子。”
“那沈大人以前与我家老爷是同僚，虽后来政见不同，但至小兰儿和沈家姑娘是相识的。后来老爷含冤入狱，在狱里受了酷刑，而我们也随着入狱，也是绮楚姑娘托了关系寻了药送进去给老爷，后来又帮着将一府的老小救出。”
“这些，都是我们兰家欠的恩情。无论她提什么要求，兰儿都会尽力为之，是因为兰儿把她视作妹妹，也是在还当年的恩情。”
“你不要因此误解，同他生分了。”
兰夫人将临稽的手紧握住，掌心的温暖和药香让临稽鼻子酸涩，她脑海满是扶兰那温婉而拒人千里的孤独神情。
恣意洒脱。
他不敢想，也不能想。
上天给了他天之骄子的身躯和才华，但却不是宠儿，加注了他命运的坎坷崎岖。
被赦免的罪臣之子的身份，将成为永远的枷锁，只要南冥存在一日，他将要背负着这个身份一日。
临稽心口的血脉涌动狂躁，心中一个声音在呐喊着冲出束缚。
南冥……
或许，那人说的是对的……
宅子上上下下吃过年夜饭后，兰夫人留了两个年长的贴身伺候外，其余的都放了假。
一大帮子人欢闹着相约去城中心的万巷楼看灯会，火树银花做为南冥一绝，今夜也将亮澈半边天。
等下人们散去，整个兰宅显得寂静空荡。兰夫人年纪大了，在下人的伺候下早早歇下。
只留下扶兰和临稽两人，默默守岁。
诺大的厅堂只有两人围坐在火盆，两人一时竟无话可说。
扶兰默默的添了些木炭，火红的炙炎被披上了一层铅黑色的外套。南方阴湿，冬日里虽不比北方的狂风暴雪，但冷气也足以冷到骨子里。
临稽摸摸被火烤得红滚的脸蛋，嘴唇有些干疼。
这时，眼前递过来一杯白水，临稽看了眼对方，默默接过，一口气喝见了底。
“谢谢！”临稽意犹未尽。“还有吗？”
扶兰未回答，只是静静的端过茶壶再续了一杯。
“我想喝茶水。”临稽眼神停在茶桶上，伸手去拿。却被扶兰一手按住，两人的手在触及之时，指尖仿佛被火星子烫了般，两人都收了回去。
茶散落了一地。
“不好意思，我只是想取茶……”临稽赶紧认错，一边蹲下身，去捧地上的茶。
扶兰俯下身，轻捻了茶散进火盆，下指抬手之间，好似在铺洒甘霖的仙士。屋内青烟缭绕，茶香韵散。扶兰散完最后一缕，神色淡然的说道：“茶水提神，不易夜食。”
“今夜守岁，正好。”
“亥时一过，你便去歇下，有我守着就行了。”还是一脸冷清。
“哦。”临稽望着厅外的天空，低问，“火树银花做为南冥一绝，有和不同吗？”
扶兰明知她是没话找话，但还是忍不住回答她，“南冥盛产，故花样自然更多。且，每年佳节，京泽都会在以万巷楼为中心分布的八条街上同时燃放，那时，整个天空数个时辰都会被照亮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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