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餐是热气腾腾的巴西海鲜什锦菜。
在游泳池边,斯嘉莱忙着从厨房拿出碗碟刀叉等餐具,在花园里采的花插在花瓶里。然后,把自制的柠檬水,倒入玻璃水罐里。
她小心翼翼地把所有东西放在桌子上,后退了一步,自我欣赏着效果。她的脸上,挂着芭比娃娃一样的微笑。
“柯萝琳自己挤的柠檬,对吗,小草莓?”斯嘉莱指着柠檬水说。她倒了一杯,用手颤颤巍巍地递给黛蓝儿。杯子里面的柠檬水,微微地从侧面溢了出来。
柯萝琳自己好像是忘了紧张,她坐在桌旁,仔细地在她盘子周围,摆放着一些小雕像:小马,仙女,小龙,还有女巫。
柯萝琳的眼睛下面有个小圈,除此之外,没有其他昨天的迹象了。头上的伤口,藏在了她平时常戴的松软草帽下面。黛蓝儿也希望把过去的伤痕都遮盖好。
“她今天感到好多了,”斯嘉莱的目光注视着黛蓝儿,“昨天夜里还不好受,可怜的小家伙。”
斯嘉莱拿起一把餐刀,开始把一个法棍面包切成小圆片。柯萝琳抬起头来,好像是在说:说谁呢,是说我吗?
黛蓝儿将柠檬水放到桌子上,并没有喝。一切都很好,她告诉自己。是我错了,我犯了一个错误。她想试着微笑,可嘴角却一直向下弯曲着。
“来吧,亲爱的。”斯嘉莱站在柯萝琳后面,轻轻地推她的椅子,直到她在桌子旁边坐正了。“你需要吃东西。”
黛蓝儿坐在对面。在她们的正上方,阳光直射在她们的后背上,让刀叉等银器热得有些不敢碰了。
是我错了。一切都很好。
她凝视着自己的碗。大虾像弯曲的手指一样,从海鲜什锦菜的表面伸出来。
斯嘉莱把一块面包撕成小块,放在柯萝琳的嘴唇上。还在聚精会神玩游戏的柯萝琳张开嘴,一板一眼地咀嚼着,轻轻拍着斯嘉莱的手臂,好像提醒她还得给玩具喂点吃的。斯嘉莱不得不装模作样地,把面包喂给仙女和小马。
黛蓝儿紧紧地盯着柯萝琳的小手,每个指甲都有一朵粉红色的玫瑰花瓣。右手的食指上,沾了一点紫色墨水。她的左手腕上,盖上了几枚欢快的红色印章,上面写着“干得好!”。在她的前臂上,在厚厚的防晒霜下面,还能看到明显的雀斑。
她的观察和寻找,一旦开始,好像就无法停下来。
松软的大帽子,盖住了柯萝琳的头发根部,可黛蓝儿觉得,她还能察觉到,在发梢上有点不自然的光泽,是一种淡淡的黑紫色。
她想起了谷歌上的图片,把它放在柯萝琳略显严肃的小脸上,真的非常合适。
不,我错了。我一定是错了。
但是,突然间,所有的一切都恢复过来了,太快了,让她不得不抓住桌子的边缘,才能保持自己挺直的状态。
柯萝琳不是柯萝琳。她是康丝蕾,一个美国小姑娘,她和家人去温莎旅游那年,已经快三岁了。后来,她在昆兰西亚被藏了三年。被一个不是她母亲的女人宠坏了,娇生惯养,拼命宠爱。她被伪装的面目全非,从头到脚被掩盖着,拿身体有病当作借口,让她躲在家里,不见人,不出门,不去学校,几乎与外界隔绝了。她的身心,被无情地残害了。伤病,使她沉默寡言,甚至害怕得说不出话来。
而斯嘉莱……具有讽刺意味的是,斯嘉莱却害怕自己失去她最爱的人,每天都为担心有人会把她带走而感到恐惧,而受到折磨。
黛蓝儿突然被一种强烈的失落感所震动,她几乎崩溃了。
她自己也不属于这个地方,这里对她再好也不是家人。
她想回家。
她第一次意识到,自己却不知道,真正的家在哪里。她一生中第一次,渴望得到真正的母亲。她想要那位生下自己血肉的那个她。没有她,黛蓝儿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那么渺小,那么孤独,像是一名宇航员不受宇宙飞船的束缚,在太空中没有归宿得漂浮着。
请停下来。请让我忘记这一切。请让我们回到当初的样子。
在桌子底下,有什么东西在踢她的脚。
她抬起头来,看到柯萝琳睁大眼睛在看着她,她伸出的手里,握着一只小马。
和我一起玩。
黛蓝儿回视柯萝琳的目光,发现自己现在可以看到小镜片了。右虹膜边缘的一个非常微弱的圆圈,除非你仔细找,否则根本看不见。
还有柯萝琳的容貌。黛蓝儿明白她已经完全上当了。柯萝琳长得与斯嘉莱和柯尔顿一点都不像,她的鼻子太大了,眼睛太圆了,眉毛太浓了。
一种被欺骗的感觉,深深地刺中了黛蓝儿,强烈而痛苦。她想到,他们从来没有信任过我,他们从来没有说过实话。
“你没事吧,黛蓝儿?”抬头见到斯嘉莱美丽的面容,充满着爱与关怀,黛蓝儿几乎都懵了。“你看起来不太好,没事吧。”
“没事,不过,我想去躺一会儿。”
“你去吧。”斯嘉莱平和的目光凝视着她。“我希望,不是因为你吃了什么东西不舒服。”
黛蓝儿胸口顿时感到一阵发紧。她看着斯嘉莱,然后低头看了看海鲜什锦菜。
“我能帮你点什么?”斯嘉莱说,她的目光一动不动。
“不,不用。”黛蓝儿推开了她没碰过的碗,站了起来,椅子在瓷砖地面上,发出一种刺耳的刮擦声。“我去休息一会儿。”
当她转身要走的时候,她抬起头,看到了斯嘉莱的眼睛。
她的眼睛,也湿透了,充满了痛苦和悲伤……还有别的什么。
是决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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