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透过她的眼睑，发出橙色的光芒。她的呼吸声，在湖水的拍岸声、树木的低语声和游泳池滤水器的轻拍声中，变得如同在家里一样。
过了一会儿，黛蓝儿听见斯嘉莱的躺椅发出吱吱作响的声音，和她的脚踩在瓷砖上的声音。
在厨房里冰箱门吱吱作响之后，她带着一瓶玫瑰红和两个杯子回来。在一阵叮当声和一个胶塞的声音后，一个结霜的玻璃杯，被推到了黛蓝儿的面前。
“干杯，”斯嘉莱说。
她们碰了杯，喝了一口。
最好的。工作。永远。
“你和妈妈很亲吗？”斯嘉莱的声音有些困倦。
黛蓝儿感到下巴有些僵硬。每次和母亲说话时，她的全身都紧绷起来，就像抽风一样。
她耸了耸肩。“不，不太亲。”
“那为什么呢？”
“我也不知道……我们只是非常不同。她不喜欢谈论事情，我什么都谈，我让她感到不舒服。”
“那怎么可能是真的呢？”斯嘉莱说。“她生了你。”
“实际上，她没生我。我是被收养的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
黛蓝儿又抿了一口酒。她可以感觉到斯嘉莱在看着她。
“我可以问那时你多大吗？”
“在我两岁时，他们从内地把我带到了香港。在我六岁的时候，他们才正式办理了合法的收养手续。”
“你想过他们吗？”斯嘉莱问。“我的意思是，你的亲生父母？”
“有时想。”黛蓝儿通常都会回避这样的问题。也许是因为酒或是因为热，或许只是因为斯嘉莱的陪伴，让她太放松了，无法提醒自己。
“他们已经死了，我想，所以我不能去找他们。反正我也不会去的。显然，他们对我也不是很好。酒鬼。打我。摔东西。”
斯嘉莱沉静下来。
“没关系，我都不记得了，”黛蓝儿继续说道。“或者至少，我不想去记得。我母亲让我去看儿童心理医生，因为他们考虑了一段时间，也许是对我做了什么。”
斯嘉莱在她的躺椅上移了一下。“做了什么？还记得你的原生家庭吗？”
“是的。或者他们对我做了什么，不管怎样。”
“他们对你到底做了什么？”
黛蓝儿咽了下去。“具体来说，我也不太确定。没有人说过。我想他们都在等着我告诉他们。”
“但你怎么可能记得呢？”斯嘉莱说。“你那时太小了。”
停顿了一下。黛蓝儿又喝了一点酒。
她还能清晰地记着心理医生办公室的样子。木板墙上挂满了孩子们画的儿童画。沙盘。轮盘桌子。一个看起来很严肃认真的女人，短短的灰头发和红框的眼镜，她叫杨医生。
每次看医生之后，朱荔娅都会专聚精会神地盯住黛蓝儿的眼睛，寻找着她与往不同的迹象，表明医生已经把她的病给治好了。
“他们告诉我，我的身体内可能会保留一些被虐待的记忆，”黛蓝儿说。“就像，不是作为成年人或大孩子的那种记忆。有些不同。有一个词叫什么……”她试着去想，可她的大脑却感到一阵迷糊。
湖边的太阳，使她有些昏昏欲睡。
他们再次陷入沉默。
黛蓝儿觉得她应该说点别的什么。“听起来很奇怪，但是有时候我希望我记得，可我的内心就像是有一片空白似的。”
“你问过父母吗？”
“是的，问了点。朱荔娅在我小的时候，曾告诉过我一些事情，但她不喜欢谈到它。老实说，我也不喜欢谈，太令人沮丧了。”
“我能理解。”
她们抿着酒。酒顺着黛蓝儿的喉咙流了下去，冰冷冰冷的。
“你为什么叫她朱荔娅？”斯嘉莱问。“为什么不叫妈妈？”
黛蓝儿犹豫了一下，回想起她决定不再使用这个词的那一刻。那时，她已经十岁了，当时有点愤怒。“只是感觉不对。”
“她介意吗？”
“不介意。”黛蓝儿用一只胳膊压着肚子。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面，有点不愉快地翻腾着，像一条垂死的鱼。“也许吧。我也不知道。”
“只是问问，”斯嘉莱轻声说，“也许，你应该对她宽容一点。没有人是完美的。而且听起来，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，比以前要好得多。”
“我知道。我是不会忘恩负义的。我知道我很幸运，只是...好像我对她来说，永远也不够似的。她总是想要更多。”
“你意思是什么？”
黛蓝儿想起了她曾见过朱荔娅哭过几次。总是在医院预约或给医生打电话之后，有时是在咖啡馆或超市之类的陌生地方，通常是在家里几乎紧闭的房门后面。
黛蓝儿记得自己是把脸贴在门缝上看到的。哭是哭，可决不爆发。更像是一个寂静的泪流满面，接着就是一场疯狂的虚假幸福旋风：去冰淇淋店大吃一场，或是去冒险游乐场里疯狂疾跑，朱荔娅带着颤抖的微笑和悲伤的眼神，陪着黛蓝儿爬上梯子穿过索桥。
黛蓝儿在她醉酒的昏迷中，用一根笨拙的木棍，在自己大脑的某个部位上，戳了一个洞。也许稍微检查一下，也不会发现哪儿不对劲。
“哦，没什么。算了吧，我只是有点怪怪的。”她打了个哈欠，转过身来看着斯嘉莱。
斯嘉莱的眼睛旁边，有一道很细的白色疤痕，这是黛蓝儿以前从没有注意到的。从太阳穴到下巴，像是有一条银色的线。
“你呢？你的家人怎么样？”黛蓝儿问。
斯嘉莱轻声笑了。“没什么可说的。”她说：“在海边长大的。妈妈，爸爸，我，我弟弟。几个小狗。真的很无聊。”
黛蓝儿又闭上了眼睛，感觉自己好像在打瞌睡。
海边。她想象中可以俯瞰大海的大房子，爸爸在房前洗车，像斯嘉莱一样高个子的金发妈妈，在艳丽的阳光下亲吻着孩子们，全家人一起冲浪，在海浪中嬉戏，然后在沙滩上烧烤。她看得那么清楚，甚至能闻到香肠在烧烤架上的烟糊味。
她的眼睛猛地睁开了。她真的闻到了一种烟糊味。
“嘿……”她说着，坐了起来。她伸长脖子朝着厨房那边看去。“有东西在烧吗？”
“嗯？”
一阵微风吹过来，带来了木炭的干燥而刺鼻的烟味。
“斯嘉莱，我看有什么东西着火了。”
斯嘉莱也闻到了烟味。她跳了起来，打翻了玻璃杯，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。
“该死的地狱，”她说着，冲了出去。
“又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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